罗西城堡

by yisai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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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的开篇总是相同的。

很久很久以前……

当奉母后命令造访黑色别墅的修奈泽尔略显困惑地面对她时，同龄的Roissy二话不说先在客厅里上了一课，然后用老于世故的口吻表示在修奈泽尔正确理解前她不会要求他过多实践已经提前一年由Roissy母亲教授的理论。珊德拉娜皇妃殿下经常强调期待权利者透露本意是愚蠢的，她如是说，既然您习惯将加诸于自身的所有事情先认定为既成事实全盘接受再仔细分析前因后果，那为什么这次要怀疑呢？惊讶之余，修奈泽尔不忘礼貌地微笑着回答：情爱之事纳入政治手段古已有之并非什么新鲜事……但我母亲的教育理论是否还是太超前了些？Roissy嫣然一笑。

不寻常的课程很快就在某次宴会的长廊下见了效，修奈泽尔暗自咋舌一个吻比金玉权势还有效时多少理解了皇妃迄今为止最匪夷所思的安排以及为什么毫不避讳地告诉他Field家族成员都曾在罗西城堡受教的秘密。从那天起，每周都有一个夜晚，黑色城堡不再接待二皇子以外的任何访客，直到某天修奈泽尔领着一个美如墨玉的男孩走进沾染新雪的暗红色橡木门。

Roissy瞥见客厅里二皇子与黑发紫眸的孩子谈笑品茶的光景，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恍惚表情。她向修奈泽尔和鲁鲁修问安，金发皇子轻描淡写的解释说拗不过倔强好奇的皇弟只得将他带来，又吩咐了两位学识渊博的夫人陪伴孤单的孩子。十一皇子纯真的笑容和伴着稚嫩童音吐露的话语提示Roissy留心到某个因年龄阅历而没能成功掩饰的细节，那双锐利的灰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了鲁鲁修很久。之后她在示范如何优雅灵巧的使用长鞭时调侃修奈泽尔过分宠爱这个弟弟的话迟早要后悔，他瞄了她一眼，不那么认真的斥责她不要想太多——对于这件事的讨论便就此打住，之后每次鲁鲁修缠着二皇子跑来罗西城堡，他依然会把他交给喜爱孩子的女士们照顾，从不曾厌倦也未表现出过多关怀，倒是Roissy时常泡一壶好茶端给口干舌燥的鲁鲁修，耐心地解答皇子提出的不该是他这个年龄会感兴趣的问题。

——呐，Roissy，让那个漂亮的孩子继续来这里是不是太危险了？
率先表示忧虑的是发色犹如火焰的锡安女士，马上要离开城堡嫁入豪门的奔放女子是宅邸中最宠爱鲁鲁修的人。为了不让小王子感觉无聊，她甚至可以将等在红馆、欲火中烧的贵客撂在一边两个多小时。
——殿下心思很重哦~~
一语双关。管家简小姐汇报财政收支时随意插话聊着他敏感、多疑的深层性格，还笑嘻嘻地开玩笑说是个好苗子而被瞪了一眼。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大家觉得你的放任有教唆嫌疑。难道你想……
下午茶时间闲来无事看Roissy调教某个大贵族送来的少女，资格最老的卡特琳娜语气谨慎。她只远远地观察过两次，却一针见血指出每个人都在担心的问题。连忧郁寡言的法密尔都在某天恭敬地送二皇子出门后跑回来敲城堡主人卧室的门，近乎惊恐的说再这么下去会出事的！然而Roissy总是用不可置否的微笑敷衍他们，最后下棋打赌输掉无路可退，才神情了然地向卡特琳娜坦承她一早就从绛紫色瞳孔超越年龄的深沉与令人心醉神迷的虚假微笑中窥探出脱轨的征兆。

——但我没有出言劝阻的理由。

Roissy仅有的解释正中卡特琳娜猜测，下意识执起白王棋的动作碰倒了被将军的黑王棋，她若有所思：流言温床的宫廷、恶意涌动的社交界都异常平静，除了贵族间翻来覆去的八卦和中伤，仅有宰相提议为第二皇子选妃的事情热闹了几天。不知道两位皇子怎么做的保密工作，连Aquarius和Aries宫的成员都没人知道鲁鲁修跟着修奈泽尔跑来这个不得了的地方。彬彬有礼的小皇子像他的哥哥一样擅长微笑——看上去真诚无邪的甜美笑容，所以城堡中没人敢肯定有关二皇子离开他去做什么的各种谎言确实取得了他的信任——拥有主动读心术能力的Roissy又避之不谈。

一来二去到了候鸟回迁的时候，重任空军总司令的珊德拉娜皇妃在遭遇战中意外去世。庄园上下都以为要冷清一段时间，但国葬第三天的午夜，熟悉的打铃节奏蓦然响起惊醒了等在客厅、浅眠的Roissy。一袭黑衣的修奈泽尔没有拉着鲁鲁修的手，同样穿着黑色丧服的黑发男孩低头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难掩沮丧。

她审视二皇子的目光第一次浮现谴责的神色。

小皇子似乎累坏了，外衣都没有脱就趴在Roissy的卧床上陷入梦乡。她拿来夏被盖在他身上，点起安眠用的淡香，一杯清水放在伸手可及的床头柜上，再把床头灯调到最弱，以防他突然醒来时在黑暗中不知所措。修奈泽尔默默无语地在门外看她安排停当好后，走上前去轻轻吻了吻鲁鲁修的额头。他们离开她的房间站在走廊尽头低声交谈。Roissy幽幽地对二皇子说：就在那个屋子，您为您的课程画上了句号，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您的了；难得卸下面具露出忧愁表情的皇子心不在焉地随口应道：在你看来我的错误反倒是完美的毕业证书么……

——您决定了吗？

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色时，Roissy跨跪在修奈泽尔身上最后一次问。海烟色的眼睛中光彩流动，世界上最美丽的、最渺茫的、最悲哀的感情转瞬而逝。他望着刚刚睡醒、推开一道道门并最终在一间铺满暗红色底百合花饰墙纸的房间里找到他们的鲁鲁修沉默良久，最终点点头，贴着她的耳边说出‘钥匙’。

Roissy扯过被单披在身上，走下床敬重地行礼——哀伤的话语打破清晨苍白的寂静，像走廊中掠过的微风。
——我曾经祈祷这里能成为一方‘净土’。
她走到门口跪下来，温柔的搂住显然还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的孩子。
——抛弃虚情假意的伪装，还原最真实的期望……
鲁鲁修疑惑的歪头看着她，嘀咕着表示不明白她的话。Roissy则笑着解释那些话并不是对他说的，然后双手在他面前“啪”地合拢，提醒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鲁鲁修毫无防备地抬起头——墨灰色瞳孔好像深渊般一望无尽。
鲁鲁修•vi•布列塔尼亚，从现在起你将忘记我的面容、我的名字，所有与罗西城堡相关的事情和你对修奈泽尔•Ei•布列塔尼亚的全部好感，直到……，她毫不犹豫却万分心痛，你的皇兄修奈泽尔面对你时说……



童话的结尾也总是残酷的。

两周后，玛丽安娜皇妃遇刺身亡。


自己出乎意料的平静比修奈泽尔自然亲切的笑容更令他吃惊。
有那么一瞬，鲁鲁修意识到已经8年没见这位哥哥。虽说端正英俊的面孔常常出现在电视画面上，但近到可以分辨出对方使用的古龙水牌子时，稳重的青年又忽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我认识的皇兄是这样吗？修长的手指贴着水晶高脚杯，从不离身的白色手套哪里去了？任何场合都正装出现、领巾也系得一丝不苟的礼仪范本，为什么现在只穿着没系领口的真丝衬衫和同样质地的长裤？连琉璃般反射他人情绪的蓝紫色眼睛也浮上一份自然的温柔。此刻他更像深夜徘徊于灯下文字间的诗人。鲁鲁修警惕地打量着血脉相连的兄弟：他比印象中更苍白、高瘦，火光投射的阴影使他的笑容看上去多了一份忧愁，带着倦容——鲁鲁修一直很讨厌那个张弛有度的微笑，每个人都可以从中解读出他们期待的暗示，却唯有他觉得那不过是副悲天怜人的面具。
双方都没有说话或任何表示，拉开时间的长弓考验对方的耐心。鲁鲁修紧缩眉头、不屑的目光对抗着修奈泽尔笑意盈盈的审视，压抑心底的怒火，为无法运用语言先发制人焦躁不堪；修奈泽尔似乎完全沉浸在观察的乐趣里，视线从展翅的红色印记一路向下，划过精巧的线条，最终落在从大腿后侧蔓延到前面的伤痕上。黑色的藤条印露出小小的尖角，瞧起来不过是被猫挠了一下——唯有站在身后的人才可以看到是怎样巨大的欲望伸出爪子摧残着瘦弱的身体。
目不转睛的视线化成蜜蜂的蛰刺，肌肉的一阵颤动让鲁鲁修突然想起当下衣不蔽体，尴尬与羞耻染红了面颊，幸亏火光联合阴影扭曲了色彩看不出来。他紧咬嘴唇提起脚跟想改变方向……永远不可以将嘴完全闭紧，或把腿并拢——那句话立刻跳到意识表层冻结了他的动作。
该死，为什么会想起来。
片刻犹豫足够猎手判读猎物行动了。修奈泽尔把酒杯放到沙发侧边的方桌上，叹了口气——区别无可奈何或者遗憾，它代表了喜悦和满足。鲁鲁修向后退了一步碰到茶几，打破了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
“看来……”漫不经心的男中音，“我处在叛逆期的弟弟本质上还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呢。”
话音未落，他毫无预兆地扯了一下锁链，刚要爆发的鲁鲁修完全没算计到这个动作，忽然施加在脖颈上的力量带动上身向前倾斜，可平衡感未能及时协调脚下的动作——他一个踉跄跪在面前端坐的人双脚间的地毯上，紧接着被捉住下颌强迫仰起脸。
“跟过去一样，给你出个题目。”
鬼才会回答！
“光会有多重？”
修奈泽尔低下头，心不在焉地低语，看似提问却没给鲁鲁修任何回应时间。他紧接着稍微放开声音。
“1.988× 1030千克……没错，这是太阳的重量。”
满意地看着少年诧异的神情，伸手将他从地面上拉起来，又顺势搂住细弱的腰肢揽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手臂的力量成功阻止了鲁鲁修企图跳开的举动，短暂挣扎后他放弃抵抗，心里不停咒骂。
“她划定了某些规则，让这个世界配得上自己的份量……诚实、谦逊、光明磊落、矜持、友善、英勇、和平、还有宽泛的正义等等，当人们看得到彼此的时候，这套规则就是绝对的行为标准。对于逾越或挑战的人……”他的金发贴上细瘦的胳膊时，鲁鲁修颤抖了一下。“她总有办法将自己的全部质量施加在你的身上：受害者的憎恨、旁观者的言论、至亲好友的无知，甚至自己片刻的动摇，压得你动弹不得。她幸灾乐祸地欣赏人们龟缩在影子里挣扎，却没注意到一些奴隶已经永远抛弃了她。”
“你在说自己吗？真是值得敬佩的诚实！不过按照同等理论，黑暗可是整个宇宙的重量。”许久未开口的Roissy替忍无可忍的鲁鲁修说出他心底咆哮的内容。修奈泽尔停顿了一下，悠然地反问：
“那只红鸟吞噬别人的意志时，你没为站在这一侧长出一口气么？”
“……”
“想过自己为什么被关进城堡吗？”
鲁鲁修当然想过。他记得政变失败后大人们谈论叛党的悲惨下场，苏珊王妃被挖掉双目幽禁在冷宫里活活饿死，她的儿女驱逐出本国后填饱了汪洋中心鲨鱼的肚子；他记得第8区最英勇的敌将是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处死的，人道主义者每每谈起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都会面如白纸；还有白羊宫一个守门侍从，差点把十一皇子牵扯进刺杀皇帝案，最后不知谁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救了他，而那个侍从……从历史知识和过去的经验推测出各种处置方式，鲁鲁修也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然而混沌的世界打开了另一扇门，超越常识、理论和预见——罪名与古怪的奢华庄园之间找不到任何逻辑关系。他急需一条线索指引他冲破无知的黑暗，而昏倒前听到的话语无疑出于修奈泽尔之口，数日的屈辱与卑躬屈膝也全部来自他的授意。他恶狠狠地盯着神色自若的皇兄。
“……少拐弯抹角，要说什么就痛快说出来……还有放开我！”
“鲁鲁修殿下……您是皇子，粗口是很没教养的举动。”很明显，转述内容去掉了某些不雅词句。

修奈泽尔轻声笑着，双臂向两侧展开，动作慢的如同电影慢放。鲁鲁修的意外还未落实在地上，一阵天旋地转的视觉混乱后自己就被按在茶几的桌面上。紫檀木的冰冷紧贴胸前，他倒抽一口气收紧肩膀，期望涌进肺室的空气能够抵御那股穿透心口的寒意；压住后颈的手虽然温暖，但危险的气息沿着脊柱扩散至全身。修奈泽尔伏下身，还是不紧不慢的口气。
“你看……”他的食指蹭着反射出黄昏色彩的光滑桌面缓缓移动，“柴火燃烧产生的光照亮了我们周围的一切，桌椅、墙壁、天顶……”
鲁鲁修的目光顺着诱人的声音与火光投下的阴影不安地跳跃。壁炉台散放的参差不齐的烛台投下条条抖动的影子，于是油画中女子的礼服仿佛流淌着几条蜿蜒而上的金水，穿越她高贵慈悲的面容——画家将先知般的睿智与洞察力准确再现并永远固定下来，她似乎对看到的景象了如指掌，几近残酷地挑起嘴角。手指开始爬到他的肩头，探索着肩胛骨间紧绷的肌肉。
“……那边静立的女仆、她的紫红长裙、人的身体、让我们可以看到彼此，为什么？现在明明是黑暗支配的时间。”气息越来越低，吹动了黑发。手掌覆在腰间好像寻觅什么的摩挲动作，让鲁鲁修的愤怒开始转化为惊慌，当某个位置被刺激到时，一种陌生的感觉向四面八方迸溅开来。
“黑暗尽管更加沉重，却没有规则，甚至乐于我们在她的守护下享受光明。”
来到最终的目的，指甲修剪整齐没有留长的手指探入了他身后的孔道。
鲁鲁修惊叫一声，用尽全身的力量挣脱控制，难以置信地盯着依旧笑意盎然的男人，倒退着逃向门扉的方向。他并不明白皇兄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提醒他那绝不会是令自己愉快的行为。
修奈泽尔站起来，挽起袖口至小臂的位置。
“他们把你丢弃在阴影中扬长而去，”
他示意女仆抓住鲁鲁修。
“而我要用最沉重的东西庇护你。”

Roissy掩上门，房间里充斥干柴噼啪爆裂的声音，火光因燃料不足黯淡下来。她打开昏黄的台灯，沏好红茶端给斜靠沙发闭目养神的二皇子。长鞭还躺在地上，皮面乌黑看不出别的颜色。
“我以为您不会接纳我的建议。”
她跪坐下来，用沾湿的丝巾为他擦拭双手。
“我的确没打算接受，放下鞭子时几乎就说出来了。”
“什么驱使您放弃了计划？因为太残忍吗？”
“……不公平吧。”
“一样的。”
Roissy将鞭子收好，然后坐到修奈泽尔身旁——刚刚侵犯过自己亲弟弟的男人现在目光低垂似乎专心于杯中红茶。
黑发皇子的高傲支撑他忍下严酷的责罚，却在另一种情绪前彻底崩溃。无论怎么哭喊也换不来任何怜悯，泪水含混着绝望打湿了地毯花纹中一朵盛开的莲花。他无助地向Roissy求救，但她只是沉默地矗立在狰狞的火焰旁。
“恕我逾越，殿下。您大可不必将鲁鲁修殿下送来城堡，这儿终究是眼杂的地方……您懂我的意思。”她为他放下袖子、系好纽扣，“不使用更安全的地点……那么城堡是必须条件之一了？另外的条件是什么？我不认为（她的语气听起来变得有些难过）……陛下能轻易放过皇子殿下，您也几乎没有等价交换的筹码。”
面对过于大胆的试探，修奈泽尔只是意味深长地将目光撇到旁边，笑了笑。
“难道……”
“皇族从来不是靠那种东西延续下去的。”他伸出手，抚摸着她顺滑的黑发，“……父皇会同意我的私人要求，不过是因为他觉得有趣并且可以随时收回他的仁慈。任何变故和随兴所至都有可能导致棋局重置……就算我手段再多，面对皇帝的命令和咕咕叫的鸽子也会束手无策。扭曲的世界里没有自由。”
她会意地点点头、苦笑了一下。
“我会给你自由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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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为是否应该、以及应该怎么推辞那些宴会邀请大伤脑筋的时候，阅历丰富的管家一边递过信函一边说：您问问圆桌骑士的另外几位不就好了？
于是朱雀问了两个关系最好的同僚。喜好热闹的贵族少拍着他的肩膀说多多益善，旁边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的阿妮娅则冷静地吐出两个字。
“明天”

尽管已经十点多了，军务尚书府上的晚会才刚刚进入高潮。宴会后场面盛大的交际晚会由于皇帝的提前离席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来宾自动分成若干小圈子。游离其间的人不断被各种招呼吸引到圈子里，又有人不断离开一个话题区再挤进另一场截然不同的讨论。“冯•福尔斯曼夫人，您的项链是您那位天才设计师的新作吗？快过来让我们仔细看看”、“维尔迪男爵前天落马伤了背，我得过去慰问一下他的父亲。你们瞧老伯爵愁眉苦脸的样子，看来情况不大妙。”、“真希望宰相阁下给我5分钟时间，不过他身边的花丛不太好突破的样子啊。”……各种各样或高或低或尖细或浑厚的声音从靠着廊柱发呆的朱雀身旁掠过。即使身形隐没于大型盆栽后，他也时常感到稍纵即逝的陌生视线从各种方向投递来——作为新进的圆桌骑士，在晚会一开始便受到众多贵戚关注……仅仅是关注。没人上前与他寒暄，也没人为他引荐宴会主人和重要人士，好奇、冷漠、不屑、嘲笑等等不一而足的闲言碎语朱雀完全想象得到。若不是阿妮娅告诉他皇室出席的宴会圆桌骑士必须到场的潜规则，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那些邀请不过是社交规则的一部分，”少女歪歪头，“主人可能并不欢迎他送上请帖的人出现在自家沙龙。特别是圆桌骑士，一旦邀请了某一位而不邀请剩下的人，会被视为非常失礼甚至是妄自尊大。对方在履行义务，你不去也没人介意。”
阿妮娅更少参加社交活动，现在她坐在远处的躺椅上专心打游戏。由于当下没有一位圆桌骑士退场，朱雀只得站在立柱的阴影里喝果汁打发时间。
“朱雀！你在这里干吗？去跳舞啊！”
连续三只华尔兹曲目结束后，从舞池跑下来的金发青年一把抢过他手中还没动的饮料灌进自己的喉咙里。
“……我可没有你的好人缘啊，季诺。”
“啊哈哈！我什么都没做，少女们自己凑上来的嘛。”
果汁似乎不够解渴，他从路过侍者的盘子上拿起一杯冰水；一位黑色长发女士路过他们身边。光彩流转间朱雀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
“季诺，你知道罗西城堡吗？”
“噗——”
一口水还没到嗓子眼就被喷了出来，季诺回过头，惊讶地张大嘴巴。
“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
“啊……”朱雀迅速组织了个谎话，“刚才无意中听到……”
“说了什么？”
“……是男人有生之年就该去一次之类的……”他完全料不到自己的胡编乱造正中某些事实。
“……谁酒后失言把不该说的东西都抖落出来了……”
季诺摇晃着头发，轻快的表情消退殆尽。见金发同僚反应如此剧烈，朱雀不禁更加好奇。
“这么说，你去过？”
“……这……嗯啊……”
他眉毛纠结成一团，盯着瞪大眼睛等待回答的朱雀吱唔了半天。
“我……我只陪老爹在红堡的客厅坐过10分钟……”
原来暗红色墙壁的那幢叫红堡，另一座想必叫……
“黑堡呢？”一根筋的朱雀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那家伙醉成什么样子啊！”
几乎吓了一跳的季诺伸手扶住额头，惊慌的样子令朱雀更加困惑。那座城堡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可以让无忧无虑的实诚青年这么为难？他正想追加问题，季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道：
“为了防止你去问别人，我就告诉你……但是千万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这个名词了。”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罗西城堡里吧……有一些举止得体善于交际的夫人……唔……很多贵族喜欢同她们交流各种情感话题……呃……………………好吧简单说就是高级妓院。”
“什么！”
这回轮到朱雀大吃一惊，季诺赶紧捂住他的嘴，特意回头张望是否有人注意他们。
“小点声啦！红堡是只有伯爵级别以上的身份才能出入的风月场，地位非常特殊，贵族之间心照不宣几乎都不怎么谈论。至于黑堡，进出那里需要特定皇族成员的邀请函，就算我老爹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是做什么的。据说还有禁言令，绝不能对外泄露里面的情况……”
“最好不要跟罗西扯上关系。”
冰冷的少女嗓音突然闯进两人之间，吓得季诺“哇”得一声跳到朱雀背后，紧抓着他的衣服不放。
“阿妮娅！”
“是斯宾塞伯爵说的。‘那地方能买到社交圈所有秘密，同时也得将自己的生死交付她手里。’……看，我有记录下来。不过伯爵本人似乎经常光顾……”
阿妮娅目不转睛地查阅过去的记录。
“有人猜后台是第一皇子……哦，还有说法是陛下掌控的秘密情报机关……”
季诺谨慎地凑过去看，阿妮娅不再念出声——两个人都没注意到第七骑士苍白的脸色。尽管季诺表示黑堡似乎不像红堡那样，但朱雀依旧深陷不安。他仔细琢磨着两次造访，试图用仅有的情报对比推断那幢华府的用途——如果是鲁鲁修一定能做到，他下意识的抱怨，又为终于发觉为什么忧愁骤然僵立原地。

“哎呀，三位骑士大人不去主厅，在角落谈论军事机密么？”
一位女士笑盈盈的走过来，目光落在第三骑士的身上。
“在说罗西。”
阿妮娅全然不顾另外两个人心提到嗓子眼的表情，干脆地回答。
“罗西•怀特菲尔德侯爵夫人？她就在露台上呢。”
说着，女人合拢香扇指了指不远处。

从向外敞开的玻璃门可以看到露台右侧白色大理石雕刻栏杆，一个身着黑色拖地鱼尾裙的背影依靠旁边，乌黑如墨的头发点缀着水晶发饰，整个人仿佛融化在漆黑的夜色中，只有裸露的臂肘在灯光掩映下泛着珍珠光泽。朱雀离开与女士聊的火热的季诺和兴趣转向拍照的阿妮娅，悄悄走到门边。缓慢流动的清冷夜风拂过面庞，为燥热的室内源源不断地输送新鲜空气。他静默地观察着她，远方天幕上的星光模糊了第一次见面时深不可测的印象，少女般的婀娜多姿被绕着她的身体飘荡的轻薄礼服巧妙地强调，水一样的长发倾向一侧激起一波涟漪——她似乎在听电话——好像一幅名为夜色的油画：一抹调和了普鲁士蓝、大红和熟褐的中黄染亮裙角，成为画面中难得的亮色。
她忽然转身90度，视线投向宴会厅并明白无误地发现朱雀正在观察自己。Roissy微微翘起嘴角点头致意，然后又收回目光专注于电话。朱雀愣了一下，她温和生动的浅笑与那天的面无表情形成鲜明对比，一瞬间连气息也不大一样，从女主人变成了脉脉含情的贵妇，他知道这是错觉：从侧面望去，细眉下的沉稳冷静依旧咄咄逼人。
正当朱雀胡思乱想的时候，她挂断了手机，将注意力再次投向乐音婉转、人声嘈杂的方向。
“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她站在栽满虞美人的花盆边请他过去。朱雀傻站了5秒才发觉自己的失礼，赶忙走出灯光圈定的范围。
“抱歉，我没想到您会叫我。”
朱雀有点不知所措，Roissy闪烁的眼眸中笑容满溢。她从手袋里取出一张卡片递给朱雀。白色暗花底纹上印着烫银藤蔓，中间是一个设计复杂的大写“R”；背面有几行英文及一个手写签名……
“这是罗西城堡黑堡的邀请函，从今天起，您可以在任何时间出入城堡。”
“！”
过于巨大的意外让朱雀完全摸不到门道，他甚至想先确定所谓的黑堡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请问……为什么……”
反复回想季诺的一番话，脑子里渗出一个怎么也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自然是您得到某位的许可了。”她用食指点了一下签名，朱雀这才仔细看：
Schneizel•El•Britannia
“……”
他更加震惊，抬头看着她，微张的嘴与睁大的翠色眸子充分表达了无法理解其含义的复杂心情。Roissy很自然地侧下头。
“有问题吗？您是客人，只要是关于城堡的……”
“罗西夫人，您在这里啊！”
宽厚的男声从门内袭来，Roissy右手手指迅速夹住卡片并准确地塞进朱雀骑士服衣领内侧的暗兜——动作熟练地令人咋舌，同时绕过面前的骑士向打断他们的贵族走过去。
“道蓝阁下，您找我？”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不，尚未展开话题呢。”
“没想到您对新任第七骑士感兴趣？真令人意外啊！”
“枢木阁下青年才俊，换谁都会好奇吧……”
她顺势回头使了个眼色，朱雀会意的向来人恭敬行礼，用一种谦卑适度的态度。见他礼数周到，道蓝侯爵也象征性的回应了一下。
“罗西夫人，听说贵府上又进了新货？还是难得一见的珍稀品种？”
听到这句话，朱雀心里“咯噔”一下。
“您真是消息灵通……不过太娇气了，很难适应环境。”
“哦？难得夫人会觉得棘手。”
“偶尔。阁下放心，调养好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过来观赏。”她打开手中的扇子挡住面颊，笑眯眯地顺应着侯爵的话。
“那我就等消息了？哈哈！不多打扰夫人雅兴了，”他眼神暧昧地瞟了一眼朱雀，“少见您主动啊，bonne nuit！”
“真是的，您知道我对小男生没兴趣……祝您晚安。”
等到端着酒杯步伐不稳的侯爵消失在宴会人流里，Roissy才转过身来，因逆光越发深谙的灰眼睛凝视着尴尬的朱雀。又是那种面无表情，又是那种熟稔的期待，她仿佛先知，视线越过朱雀的肩膀评估着他身后的幻像，然后缓缓低语：
“到城堡来吧……”

(TBC)